阴雨阵阵飞,远方有风雷,许都最大一座宅院中,曹操与刘备展开了人生中仅此一次的饮酒谈心。
过了好半天,曹操突然发问:「玄德,你知道这浓香醴是何处所产吗?」
刘备陪笑道:「在下若没记错,此酒乃是真定县出产。」
「冀州常山国真定县……」曹操重重吐出这几个字,「那可是河北的地盘啊!若不战胜袁绍,莫说朝廷诏命不能传达,就连宫中御酒都没得喝!」
名,二者起家之兵得自袁术。此儿年纪尚轻,现在还只能算半个英雄吧!」
「那袁术算英雄吗?」刘备脱口而出。
曹操越发冷笑:「冢中枯骨,僭逆蠢材,咱们论的是英雄,提此败兴之人作什!」
刘备实在无人可说了,又夹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,简直味同嚼蜡,勉强搪塞道:「益州刘季玉,可堪英雄?」
「刘璋既无其父之才,又无其父之志,不过是守户之犬耳,何足挂齿!」
刘备越发感到不安,愣一阵才道: 「吕奉先……」
「玄德糊涂了吗?怎么连死人都想起来了。」曹操白了他一眼。
「哦。」刘备垂下了眼睑,「活着的……那张绣、马腾、公孙度等人又如何?」
曹操抚掌大笑:「此皆庸庸碌碌之辈,难成大事。」
刘备故作苦笑,摇了摇头:「舍此之外,实在更无他人。」
「玄德啊,我的刘使君!」曹操凑到刘备面前,「我看你还不明白何为英雄吧?夫英雄者,胸怀大志,腹有良谋,有包藏宇宙之机,吞吐天地之志者也。」
刘备抬头望着这个朗朗大言之人,天边霹雳一闪一闪,刺眼的光芒映在曹操身上,把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子装点得如鬼魅一般。刘备对视着他熠熠的目光,耳听着外面的阵阵雷声,心都快跳出来了,颤巍巍道:「那以明公之见,当今天下谁可称英雄?」
曹操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,拍了拍胸口,忽然伸出一指戳到了刘备胸前,低声道:「你还提别人作什?天下之英雄,惟使君与操耳!」
此语伴着天边一个霹雷同时而出,刘备只觉脑子里「嗡」的一下,惊得魂飞魄散坐倒在地,手里的筷子竟吓得掉落在地。
曹操本是玩笑之语,却见刘备骤然变色,也是一愣—他为何这般害怕?
刘备一心以为秘密泄漏大限将至,哪知曹操只是尴尬地望着自己,方悟原来这只是饮酒间的戏谑之词。赶紧低头拾起筷箸,摸摸胸口道:「哎哟哟,吓煞我也,好响的一个霹雷啊!」
「雷?」曹操扭头看看亭外,「雷有什么可怕的?」
刘备拭去额头的冷汗,佯装笑脸道:「此乃『天取龙』啊!」时人传说龙将升天之际遁身于木,天雷击摧树木,便是神龙乘雷上天之时,俗称「天取龙」。
曹操听他绕了一个大圈子,还是相信世上有龙,不禁撇撇嘴:「你要是一心以为世间有龙,我也没办法。反正神神鬼鬼的奇谈多了,凡是说龙的话,我看只有桓谭在《新论》里写的那一句是实实在在的。」
刘备见他没再深究,总算松了口气:「在下没念过多少书,不知他说些什么。」
曹操森然道: 「《新论》有云:『龙无尺木,无以升天;圣人无尺土,无以王天下!』前半句未必是真,后半句才是不折不扣的实话。」
言者无心听者有意,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剑,正插到了刘备的心上。圣人无尺土,无以王天下……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、定国安邦之志,倘若连属于自己的地盘都没有,又怎能实现毕生的抱负?刘备又恐惧又悲痛,径直往檐边靠了靠,让冰凉的雨水打在自己额头上,压抑着内心的苦楚,嘴上却还得敷衍着:「这些读书人的话,我可弄不明白。反正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平地升天的龙,哪怕只是拥有尺木的小龙,一定会有的……」
这会儿暴雨已渐渐转小,又见刘岱带着几个仆童跑了过来:「哎呀呀,当真不得了!刚才一个霹雷,击倒了府门口的一棵桐树,听说城外还起了龙挂。我带了两件蓑衣来,主公回屋中休息吧!」
曹操拉了刘备一把,笑道:「走吧,咱们进去接着饮,改日再找你那条龙。」
刘岱又道:「方才孙乾先生派了马车来,说天气不好,叫使君快快回去。」
「哦。」刘备心中狂喜,总算可以脱身了,赶紧给曹操作揖,「曹公啊,今天酒也喝了不少了,咱们改日再聚吧!我那些菜也不知怎么样了,刚上的肥,岂不成了粪汤子啊!」
曹操想想就恶心,连连摆手: 「走吧走吧。你这将军当得真不露脸,有空多到营里走走,别扔给云长就不管了。」
刘备诺诺连声,披上蓑衣之时,后背已经湿透了,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……